【金光】【军兵】HandKiss
“打扰了,铁骕老师,请问右手可以借给我么?”
当并不是很标准的苗疆话响起时,铁骕求衣正在片场的角落读报纸。这是一个不太会被注意到的角落,因为铁骕求衣坐在这里,更显安静。毕竟众所周知,这位苗疆知名老戏骨不喜喧扰,那副魁梧的体格与威严的容貌,更是令人望而生畏。
正因如此,勇于打破平衡的青年就分外惹眼了起来。他微微弯了腰,轻盈柔亮的头发就落在铁骕求衣面前,扫来荡去,姿态优雅从容,好似任何一个拒绝他的人都将是罪人。
他似乎并未发现热闹的片场因为他孟浪的举动而陷入了微妙静寂——所有人都短暂地停下了手上的工作,支起了耳朵听着这边的声音——镇定自若地微笑着。
“可以么?”面对铁骕求衣的毫无反应,风逍遥误以为是自己的苗疆话说得还不够标准,又清晰而响亮地重复了一遍,“右手,可以借给我五秒钟嘛?”
五秒钟,这是铁骕求衣注视他时长,后者在他冷淡的审视下毫无退却之意,甚至讨好地扬起了更灿烂明媚的笑容。
铁骕求衣暗自叹了口气,伸出右手,放在了风逍遥的掌心里。
红遍苗道二地的新生代演员立刻露出了足以让他的女粉丝们尖叫着晕倒的迷人笑容,随之大大方方地低下头,在他手背上扎实地落下一吻。
柔软丰润的嘴唇离开铁骕求衣的手背时,甚至能看到残留在上面,亮晶晶的口水印。
那一瞬间铁骕求衣听到了数十个倒抽冷气以及卧槽的声音。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做完这惊世骇俗的一举,方才如梦初醒,一边连着声地说谢谢,一边双手捧着铁骕求衣的右手,毕恭毕敬地放在了扶手上,随之拍着胸口快步走向场地的另一端,和那边的工作人员闹成一团。
“我做到了!”铁骕求衣遥遥地可以听到他轻快地磕磕巴巴地同那些工作人员争辩着什么,随后有五六个人愁眉苦脸地当场趴下,做起来了俯卧撑。
原来是在玩真心话和大冒险。
铁骕求衣了然于心,收回了追随着风逍遥的目光,再度专注于眼前的报纸。说起来也巧,在风逍遥本人打扰他之前,他正在读的新闻也是与他相关。是一篇娱乐版的访谈,关于他们正在拍的这部苗疆历史大戏。
他才读了几行,便又被人打断。白日无迹,他的经纪人,直到这场闹剧结束才姗姗来迟,“真没想到老大你会答应他。”
铁骕求衣“嗯”了声,顿了顿,又补充一句:“年轻人的玩笑,不值一提。”
白日无迹耸肩,故作高深地拉长了声音,“我还以为——唉,看来是我多想了。”
铁骕求衣闻言凉飕飕地刮了他一眼,言外之意无非是关乎今年的奖金和加薪,白日无迹自知多话,僵着身体向后转,一溜烟地跑没影了。
此间终于又恢复了安静。
杀青在即,每个人身上都带着一股子马上要解脱的雀跃之情。风逍遥和他的苗疆朋友们不知又跑去哪里浪荡了,片场的工作人员再度投入至忙碌的工作中。没了多余的关注,铁骕求衣放下了手中的报纸,抽出一片纸巾,擦拭起手背上风逍遥留下的口水痕迹。
水迹早就干涸了。粗糙滑腻的舌尖摩擦过手背时,触电一般的感觉却还清晰地留在皮肤上。
痒痒的。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
铁骕求衣与风逍遥的相识是在四年前。
那时候风逍遥尚是道域知名的少年偶像团体风花雪月的团长。作为道域数年练习生制度下集大成的作品,当年风花雪月红遍中道苗三地。不过多数人对他们的印象还停留在唱唱跳跳卖人设的阶段,对于如铁骕求衣这般,以演员为事业的老戏骨来说,这些流量少年和他的关系,着实是遥不可及。
所以当那瘦削得小树苗似的俊俏青年,孤零零地拖着行李箱,出现在苗道合拍剧的开机仪式上时,铁骕求衣着实是吃了一惊。对此,导演的解释是,原本的道域男二号因为身体原因突然退出,作为投资人之一的道域娱乐便将旗下的当红流量推了上来。
这种解释并不足以服人,道域那原本的男二人设与风逍遥其实不符。然铁骕求衣心知肚明幕后是谁在操控,只是“嗯”了声。
果然当晚他便接到了风逍遥的经纪人——也是他的师兄——忘今焉的电话。
起初的内容无外乎是客套寒暄,随之忘今焉话锋一转,表示希望苗疆这边也能给风逍遥一些苦头吃,甚至有些负面消息出来,更好。让他对演戏一事知难而退,便能让他安安心心继续当爱豆。
关于道域娱乐的内幕他多少也知道一些。风花雪月团体固然当红,五年过去,当年的四个人长大了,想要向着各专业发展,也是理所应当。何况四人间的关系并不似表面融洽,甚至发生过后台荻花题叶与无情葬月大打出手的恶性事件。
若是让他们在最好的时候结束也未尝不可,令人尴尬的是,自十年前练习生在舞台上猝死一事发生后,道域的练习生制度便后继乏力,风花雪月是唯一拿得出手的台柱。
利益与艺人各人的发展愿望相冲突,最后被牺牲的大概率只会是艺人。
忘今焉催促着铁骕求衣给个答复,铁骕求衣话在嘴里咂么了几圈,冷淡答道:“知道了。”
老大也似乎明白了他的态度,自觉没趣,又讪讪客套了两句,便挂了电话。只是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铁骕求衣不做,碍于道域娱乐掌门人的面子,总会有人做的。
起先是戏服找不到,化妆排不上,然后又是排了最晚最早的场次,十场戏总有五六场会迟到。仗着苗疆和道域隔着一条国境线,道域的记者没办法打飞的过来偷拍,苗疆又有人帮忙打点,一时间根本没人知道风逍遥在剧组里的遭遇。
那天恰好拍一场两人水中打斗的戏,苗疆的秋天冷得刮骨,每次在水里拍上几分钟,两人便脸色冻得不似常人,不得不上岸暖和一下再继续。铁骕求衣一出水,就被助理和白日无迹团团围住,盛着姜汤的保温杯和保暖的大浴巾一秒间隔都没的放在手上裹在身上。然后铁骕求衣隔着人群看到风逍遥孤零零的一个人,眨着亮晶晶的眼睛,望向这边。
他冷得发颤,吃力地跟一旁的工作人员说,有没有热水。
B组导演凉飕飕地说:娇生惯养。
风逍遥歪了歪头,似是在反应他到底说了什么,随之就歪着头笑了起来,“导演是,要,帮我,取暖么?”他说着就要给导演一个冷冰冰湿漉漉的拥抱,追着微胖的中年男人绕着片场跑了两圈才罢休,最后实在跑不动了,喘着粗气笑眯眯地给自己扇着风。
“唉,跑得太快,热。”
没人理他,他说完这句话,自嘲地笑了笑,无聊地跑到一旁踢沙子玩。
铁骕求衣咳嗽了一声,白日无迹与他多年合作,早就默契十足,收到暗示便冲风逍遥招手,说他有几个打斗的动作不够标准,铁骕求衣要和他再对对戏。
风逍遥颠颠地过来时,眼睛里水汽很足,像是要哭。然而下一秒又笑得宛如无事发生,认认真真跟着铁骕求衣比划招式。
他学过舞蹈,练过武术,身段又好,一招一式都漂亮有力。饶是以铁骕求衣挑剔的标准也没发现什么不妥。这少年偶像着实是个演戏的好苗子,倘若能有人好好指点,他日必能成就一番事业。
只是对台词的时候,他有几句苗疆话一直都说不好,好在是下一场的戏。被风逍遥捉弄了一番的B组导演没好气地要他回去再好好矫正发音,风逍遥和和气气地说好,转头悄悄拽住了铁骕求衣的衣角。
“铁骕老师,帮我矫正发音,好么?”
他褐色的头发结了冰碴,半干梆硬的翘着,像刚被洗过澡的小猫。铁骕求衣一时间噎着,脑中无端冒出一句俗语——诸如蹬鼻子上脸,给点阳光就灿烂之类的。
铁骕求衣嗯了声,模棱两可地表示看看时间吧,如果超过晚上八点,就不要等他了。
他虽不耻于忘今焉的手段,却也不至于为了一个风逍遥与忘今焉交恶。
当晚恰好A组对戏的演员一直进不了状态,最后一场戏生生拖了两个小时才结束。铁骕求衣离开时已是将近深夜十二点。他冷不丁地想起风逍遥,又觉得这个小偶像大抵不会在自己失约四个小时后还继续等着。
他深知自己弱点,是以不与人深交。风逍遥虽只与他数面之缘,然而行的不是正当的路子,横冲直撞地令他关切好奇。
然而好奇。好奇是个奇怪的词。世间万事万物诸多事端,多是由好奇而起,第一个好奇宇宙奥妙之人开启了人类的文明,第一个好奇苹果落地之人发现了颠覆世界的理论。那就像是一颗飞快生长的种子,是一根扯不断的丝线,牵着人去一探究竟。
铁骕求衣在停车场犹豫再三,终是决定再去看看。走到休息室门前,静悄悄的,好似没人。他试着推门,却是满屋明亮,风逍遥蜷在沙发上,认认真真地看着剧本。
见着他进门了,并不追问也不恼火,平静又亲昵地欢快唤了一声:“老大,你来啦。”
他学着白日无迹叫老大,自来熟得厉害。铁骕求衣觉得为了一个称呼同这小了自己十数岁的少年争论,着实落了下乘,便没再纠正。然而十数年后与师弟欲星移讨论起风逍遥,两人不禁同时感慨,一时失察,让他得逞,输就输在,伸手不打笑脸人这句话上。
如同一条滑不留手的泥鳅,一不小心就落进了袖口。
铁骕求衣听他念台词,道域的少年虽然平时说苗疆话并不流利,却显然是在台词上下了大工夫。下午怎么都说不对的那几句台词,铁骕求衣稍作示范,也飞快地学会了。
两人过完了所有的对手戏的台词,毫无问题,铁骕求衣已然发觉风逍遥并不是真的不会读,他只是——
——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话罢了。
说点什么都好。
念念台词也行。
然而念完了台词,两个人一时都不知道该如何继续接下来的话题。风逍遥看着铁骕求衣,少年小小的喉结抖了又抖,有一场滚烫的倾诉含在喉中,吐不出,咽不下。
铁骕求衣猛得想起这孩子才18岁,还正是应该在课堂里好好读书,不谙世事的年纪。他像个天然的小动物,不自觉地就想着向寒冷里唯一温暖的方向靠近,将所有少年的苦恼都说与他听。
温暖的方向不一定是安全的方向。只是他又小又乖,聪慧过人,天赋耀眼,令人不忍不对他好。
于是铁骕求衣摸了摸他的头,“很晚了,回去睡觉吧。明天要好好拍戏。”
褐发的少年用力点头,带着鼻音回答:“谢谢。”
能在娱乐圈混得有头有脸的大多是人精,老前辈要提携一个人无需主动开口要求,旁敲侧击的一句话,一个眼神,足够了。
自从铁骕求衣带着风逍遥在大家面前对了几次戏,差人给他送了几次夜宵小吃后,剧组里上上下下便不再将风逍遥视作一个透明人,虽然算不上十分热切,但也不会让他一个人冻得瑟瑟发抖连口水都没得喝。兼之风逍遥本身情商了得,手腕圆滑,操着一口半生不熟混着道域话的苗疆话,不消一个月便闯出一片天地,有了自己的朋友圈。
有些人就是这样,只要轻轻推他一把,他自能飞得恣意昂扬。
自那之后,风逍遥却也没再来骚扰他。铁骕求衣拍戏之余,偶尔捕捉到他的身影,总会发现这家伙歪着头,拧着眉,以一种探究的神情望着自己。一旦对上铁骕求衣的目光,却又飞快地躲开了。
有次他莫名跑到铁骕求衣面前,瞪大眼睛,欲言又止。铁骕求衣问他做什么,他又吞吞吐吐,最后被铁骕求衣盯得发毛,猛得从怀里掏出一个本子。
“老大仔,签个名吧!”
铁骕求衣百分之一百确认他想说的不是这个。
“为什么?”他忍不住逗他,“你到底想做什么。”
他素来对风逍遥和善,从未说过如此尖锐得令人下不来台的话。风逍遥并不流畅的道苗语转换器瞬间宕机。
“就是,老大,很好。”他磕磕巴巴地努力解释道,“我……”
他猛得爆发出来一连串的道域话,铁骕求衣听懂了七成,大概意思是因为老大仔在演技和生活方面都照顾了我很多,而且照顾的方式特别厉害,一点都不留痕迹,他很敬佩这样的方式,希望将来能够成为像老大仔一样的人。只是他说得飞快,铁骕求衣也不确定自己听的到底对不对。
风逍遥意识到自己方才那一大串说的都不是苗语,满脸满身都是沮丧,可怜兮兮地望向铁骕求衣。
“老大仔,我很中意你。”他突然字正腔圆地用苗语一字一字地说道。
这到底是什么人教他的奇怪的表达方式,铁骕求衣咳嗽了一声掩饰几乎要抑制不住的笑意,接过他的纸笔。
“胡闹。”他说,“到底是谁教你这么说的。中意和崇拜是两个意思。”
他飞快地写下了一段话,签好了名字,拍在风逍遥怀里,“下次不要用错了。”
风逍遥拿着他的签名看了几遍,僵硬又颓丧地点了点头,那个难过的样子,铁骕求衣几乎要以为他失恋了。
他便又心软了,忍不住道:“将来如有机会,还可以再合作。”
风逍遥再次努力点头,却是欢快许多。
之后一切如常运转,剧组杀青,风逍遥回到了道域。两个月后,道域娱乐爆出大新闻:
风花雪月团长风中捉刀,叛团单飞。
站得越高,摔得越狠,毁谤加身,一时间风流尽被雨打风吹去,爱过的恨过的都忍不住要踩上一脚。
某段时间铁骕求衣失去了他的消息,他似是彻底淡出了演艺圈。一年后又见到他,竟是在一个苗疆二流偶像剧中扮演男三号。
之后他演得戏越来越多,苗疆话说得越来越流利。偶尔与铁骕求衣在某个剧组相遇,他也会眼睛亮晶晶地跑过来。
老大仔啊,好久不见。
那些毁誉似未在他身上留下痕迹,反而将这块璞玉打磨得更加动人。
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变得如此大胆,敢于对自己搞这种恶作剧了呢?
回忆结束,铁骕求衣盯着自己的右手,不禁陷入了沉思。
那柔软的温度中夹着点暧昧,令他这成年人有了些许旖旎的遐想。然而这暧昧旖旎应是存于他们之间的么,道域的青年多是天然浪漫,或只是他多虑了。
最后一场戏也顺利杀青,紧接着便是整个剧组的狂欢。觥筹交错的间隙,趁着所有人都不再清醒的时分,风逍遥悄悄摸到了铁骕求衣身边,假惺惺地与他碰杯,又将满杯红酒一饮而尽。
杯碰过,酒喝完,他却不走,眨着眼睛,歪头盯着铁骕求衣的神情,随之一眉头一皱,“老大仔,你是真的很坏。”
铁骕求衣失笑,“哪里坏。”
果然风逍遥又被他轻易噎住,这烂俗的对话总像是三流偶像剧里的情节,令人无法继续下去。
“总之就是、”风逍遥想了许久,咬牙切齿地吐出四个字,“总之就是……”
他总觉得他应是懂的,或许他早就懂的。只是他不说也不主动,沉静了然地站在山巅看着他步步向上爬。
风逍遥突然抓住了铁骕求衣的右手,铁骕求衣能感觉到他紧张得发抖。早先手背上被亲吻过的地方隐隐发烫,似是有什么将要呼之欲出。
三个月前风逍遥同他发了一条微信,那天他刚刚拿到了苗疆电视剧盛典最佳男配角一奖。他说真的很感谢老大仔,不知道老大仔还记不记得,他们第一次一起拍戏,老大仔帮自己对词。
他说:我从傍晚等到深夜,等到身边一个人都没有。那时候就在想,如果铁骕老师不来,我便再也不做演员了,彻底退出演艺圈,当个普通人。
他写了一大段话,足有几百字,最后他说:总之,老大仔,我真的很中意你啊。不仅仅是中意,我还想成为你那样的人。
他想了想,又一个字一个字地将最后一句删掉了。他已经很努力地克制,不要过分孟浪直白。
然而铁骕求衣只回了一行:说过了,中意不是崇拜的意思,你的苗语还要好好学习。
那一瞬间风逍遥是发懵的,到底是哪里出了错,是我还表白得不够清楚?
还要怎样清楚?
昏暗的灯光下,英俊的道域青年以热切而期待的目光看着铁骕求衣,一时间他不像是那个跌落谷底却又重回巅峰的传奇偶像,只像是四年前,那个在寒风萧索里瑟瑟发抖的无助少年。他的手心是热的,指尖却是凉的,指肚深陷在铁骕求衣手心里。
他张了张嘴,万分委屈地抱怨:“我都暗示得那么明显——”
“——我真的知道中意是什么意思。”
风逍遥握着铁骕求衣的手,对方蓝金色的眼睛平静如昔。他恍惚觉得铁骕求衣的手背也在发烫,却不知道是自己的错觉还是真实。
“中意是什么意思。”他听到铁骕求衣低沉地说。一刹那一股子被戏弄的羞愧和怒气窜上心头,椅子上有一团火,烤得他坐立不安,恨不得当场逃走。
随之一个轻快如风,却湿润滚烫的吻扫过他的手背。快得像是次眨眼,轻柔得像是蒲公英的种子落在草地上。
“我知道了。”
铁骕求衣的嘴唇动了动。声音太吵,他太兴奋,一时竟未听清,忍不住凑上前去,想要与他一直以来的渴望无限靠近。
而后他听到一声无奈的叹息,随之便被拽着离开了座位。
热闹与酒精仍在沸腾,此间的男主角与男二号,不知何时已然悄然失去踪影。